電影學電影 MOVIE X LEARN

大家好，

我是快被哲學燒壞腦袋的alek，

說到時間，你會想到什麼?

是手錶上滴答旋轉的指針、

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打卡、

還是年復一年的歲月如梭?

對於時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答案，

它就像空氣看不見、摸不著、聞不到，

卻深刻的影響著我們的一切。

而對極欲探索宇宙真相的科學家，

以及思考生命意義的哲學家來說，

時間更是他們共同的終極問題。

而在上一篇 的最後，

我們透過熵增、熵減假說推論出所謂的命運，

或許就是許多事實連接起來的一種趨勢，

線性的時間也許不存在、也並不重要。

這裡也必須要先跟大家釐清一下，

上一篇文章的熵增、熵減世界觀說明，

只是我依照電影中的科學邏輯進行的分析，

並不表示現實也是如此，

事實上，物理學並沒有證實一個熵減的世界會像電影中呈現的一樣，

至於為什麼演算機、正逆角色相遇會導致世界滅亡。

我想也是參考了物理學家保羅·狄拉克提出的電子相對論方程式，

這個方程式證實了反物質的存在，

而反物質與正物質如果相撞會釋放出巨大的能量，稱為湮滅，

據科學家的推論，

這大概就跟宇宙形成時的大爆炸是同等威力。

但同樣的，

一個正熵與逆熵的物質相遇是否會發生湮滅，

科學也尚未證實，

所以整體來說天能中的時間科技並不能算是真正的科學，

把它當作科幻來看就好，不必太深究。

不過這樣的觀點仍無法解決我們生命中的難題，

正如安東尼‧蓋爾頓所說的

「時間穿越是生命體驗中本質性的、明顯不可還原的特徵」

即使所有人都接受時間只是假象，

我們還是會自發的感受到它的流逝，

人們的生活也需要時間的概念去安排和體驗人生。

這也是大多數人在看過《天能》後會感到困惑的原因，

就表面上來看，整個劇情彷彿是在驗證宿命論的絕對，

既然無法改變命運，

那就只要不管過去或未來，專心活在當下就好。

然而宿命論說明了命運的無法改變，

卻沒告訴我們為何必須如此，

就像是數學中的1+1=2一樣，

大多數人被教育這就是真理，

卻鮮少有人理解它為何成立。

而這樣宿命使然只能接受的想法，

也無法解釋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命中注定就等於人沒有自由意志嗎?

這才是《天能》隱藏在表象下的真正議題，

我想也是許多人在看完電影後依舊感覺無法融入其中的真正原因，

如果只是一昧要觀眾接受時間法則的約束，

卻忽略了電影中各方勢力在面對時間規則下的選擇與思想，

是無法讓人打從心底信服的。

諾蘭所認為的信條究竟是什麼?

我們如何在命運洪流中確定自我的存在與意義?

關於這兩個問題，

我將會透過未來薩托派、未來天能派、薩托、尼爾以及主角，

這五個不同的立場與觀點抽絲剝繭，

為你提供最全面的分析與解答。

《我意識到我與我的時間不可分離，於是我決定與時間融為一體，

盡心竭力於一無所是或者成為任何東西。》

—馬丁·海德格

所以，有趣的是，

科學一方面說明了時間為什麼不重要，

另一方面，哲學又必須解釋時間為何對人如此重要。

而人會感受到時間其實是基於對兩種東西的感知，

一個是死亡，另一個則是記憶，

死亡象徵著意識與生命的終結，是無可避免的終點；

記憶則代表行為與生活的殘像，是生命累積的足跡，

然而，

這兩者卻有著一個共通的特性，充滿「不確定性」，

我們不能確定意外何時會忽然降臨，

也不像電腦可以分毫不差的紀錄所發生過的一切，

因此，時間本身對人來說變得十分曖昧。

這樣的不確定性，

也間接導致了我們對時間的三種不對稱感，

分別是存在不對稱、秩序不對稱和因果不對稱，

存在不對稱就是現在主義，認為過去與未來都是幻覺，只有現在才是真實存在的，

秩序不對稱就是事件先後順序不能顛倒，也就是一定是先有因才會有果。

因果不對稱則是秩序不對稱的延伸。

不過這三種不對稱性，

還是建立在時間只有過去往未來一種方向下的狀況下，

如果變得像《天能》一樣，未來人可以回到過去，

則會出現第四種不對稱性，也就是過去與未來的不對稱，

未來的結果可能在過去，過去的原因可能來自未來。

說到這，

你開始覺得頭腦發燙，資訊量過大了嗎?

別擔心，前面所說的這些其實都只是在建立基本觀念，

重點還是如何將這些哲學概念融合進電影中。

而你發現了嗎?

上面提到的「存在不對稱」和「秩序不對稱」，

不正好就是未來兩派人各自相異的立場嗎?

《因為缺乏一個公認的普遍原則，

自由常被賦予在應該扣留之處，又在應該扣留時，被賦予自由》

—約翰．斯圖亞特．彌爾

隨著故事的進展，

我們分別從印度軍火商普莉亞和薩托口中得知了兩派未來人的立場，

未來自然資源的匱乏導致人類生存越發困難，

一名女科學家發明了旋轉門技術得以打破線性時間的規則，

同時也發明了足以讓世界所有熵逆轉的演算機，

但基於祖父悖論的道德問題，

她相信毀滅過去，未來的人類也將難以倖存，

這項技術應該用以改善現在，而不是改變過去。

但另一派人所想的不同，

他們計畫穿過旋轉門在過去啟動演算機，

透過毀滅人類以改變殘酷的現狀，

我們將他們稱為未來薩托派。

女科學家為避免演算機落入他人之手，

將演算機分成九個部分隱藏在過去，

未來薩托派因此聯繫並控制薩托，要他奪回並啟動演算機，

天能組織為了阻止薩托，也派尼爾回到過去找到主角，

而尼爾與天能組織陣營我們則稱為未來天能派。

未來天能派就像是上述所說過的「秩序不對稱」思想，

在面臨資源匱乏與時間規則被打破的失序世界中，

秉持著「發生的就已經發生了」與「無知就是優勢」兩項準則，

認為不論是否改變過去，都一樣會影響到未來，

若想在因果失序的世界保持平衡，

唯一的辦法便是將真相隱藏起來，

為此就算要犧牲無辜的凱特母子也在所不惜。

未來薩托派則像是「存在不對稱」的思想，

正如主角在和薩托最後對話時所提到的「每一代人都會竭盡全力的生存下來」，

他們認為只有自己感受到的現在才是真實的，

為了讓自己生存下去，他們並不在意殺死祖父以及會有什麼後果，

因為現狀已經讓人走投無路。

這兩方就像是一柄秩序與自由的天平，

並不是非黑即白的對錯問題，而是面對困境的不同選擇，

而這兩種看似相反的思想也在尼爾與薩托繼續延伸，

並最終於主角身上融合。

《人害怕的不是受苦，而是受苦得毫無意義》

— 弗里德里希．尼采

在塔林搶奪鈽241行動失敗後在前往奧斯陸的貨櫃上，

尼爾與主角聊起了祖父悖論的話題，

相信許多人都對這段十分有印象，

但你或許只聽到了頭，而忽略了尾。

在尼爾向主角解釋完祖父悖論後，

主角接著問道「既然現在安然無恙，是否意味薩托已被阻止?」

這就像先前你殺死了你祖父，你是否就不存在的反問，

一個是行動前對結果的預判、另一個則是從結果推導行為的意義，

尼爾這次卻不是以無解回應，

而是用樂觀、悲觀角度給主角兩種不同的思考方向，

似乎這次他不再這麼篤定。

而他的態度轉變，

卻正好揭露了天能組織一直隱瞞的矛盾，

正因為無從得知結果，我們以自身觀點作為行為的依據，

但假如結果已經注定，行為本身是否還有意義?

這就像是你要看到另一個自己走進旋轉門才可以進去的規則，

你是知道了結果才做出行動，

這也就等於你所做的各種選擇，

到頭來也不過就只是在為註定好的宿命服務而已。

而相較於天能組織將自身委任於命運下的作法，

薩托則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綜觀整部電影薩托的言行，

相信許多人都會聯想到《黑暗騎士》中的小丑與《梨泰院》中的張大熙，

一個是象徵人性黑暗的混亂集大成，

另一個則是對權力慾望的虔誠信徒，

薩托彷彿就是兩人的集合體，

老謀深算與家財萬貫的背後是自詡為神的滅世瘋狂，

然而，如果你深入探究薩托的心理，

會發現他其實更像是獨立電影中的可憐小丑。

不論是從旁人說明還是親眼所見，

我們都可以看出薩托對妻子凱特有著偏執到極點的控制欲，

不僅以假畫威脅凱特、疏遠她與兒子的關係、甚至還對她暴力相向，

活脫脫就一個恐怖情人的形象。

當然，

我們難以完全了解他們的關係是如何走到這一步，

但從薩托最後與主角的對話，

還是可以看出他為何變得如此極端的一些端倪。

史托斯克12市是薩托的故鄉，

同時也是蘇聯時期的武器試驗場所，

在一次意外中整座城市幾乎化為廢土，

居民也只能靠著處理核廢料勉強求生，

薩托從小便感受到了命運不由自己掌控的無力感，

儘管靠著未來人給予的資金發了家，

成功擠身上流階層，成就自己的軍火事業，並娶望族出身的凱特為妻，

心中的不安卻與日俱增。

如同小丑中的亞瑟因為自身缺陷感受到與社會的格格不入，

薩托也在面對與凱特間難以彌補的隔閡、自己身體無法治癒的現實後，

再次目睹所能掌握的一切都被命運奪走，

就像自己所說的，憤怒到最後會轉化成絕望，

這樣的絕望讓他決心完成未來人賦予的任務。

與未來人想改善自身環境目的不同的是，

薩托想做的並不是救贖，而是極致的虛無，

上述也說過，從生命的角度來說，命運的終點即是死亡，

既然死亡已成定局，

選擇死亡的時刻變成他僅存的一點自由，

而連帶全世界的滅亡的後果，

也就等於所有人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掌控了命運，成為了自己所認為的，神！

但薩托同樣沒有意識到的是，

自己所認為的勝利，其實依舊沒有擺脫時間的影響，

在最後一刻選擇回到越南重溫過往美好的決定，

不正表示了他仍受到「記憶」(過去)的束縛嗎?

正因為無法重新得到，所以只能緬懷過去，

自殺，也是他自認已經別無他法的選擇，

一個除了死亡一無所有的人，哪來的自由呢?

遵循因果法則勢必犧牲個人意志，

而追求極致自由則會導致無盡的虛無，

從尼爾和薩托身上，

我們分別看到了秩序與存在不對稱的無解矛盾，

這麼看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不論怎麼做人類依舊只是命運的棋子。

但你發現了嗎?

上述這些看似合理的推導，

其實依舊陷入了有因才有果的先後關係

認為發生的結果決定了行為的意義，

而這也正是我們對自由意志最大的誤解。

《如此回顧過去，或許會覺得像是命運安排般的故事內容。

但是我認為，之所以成就了現在的自己，是忠於自己使命的結果。》

—  岸見一郎

還記得主角第一次透過逆轉槍收回子彈的橋段嗎?

他在收回子彈後問道「那自由意志呢?」

女科學家回答，「你不出手，子彈就不會動。」

我們無從得知子彈是在過去、還是未來被射擊到牆上的，

卻可以確定，子彈是因為主角的行為回到了彈匣中，

即便結果並不像他預想的一樣，但事情確實發生了。

如同康德所言

「真正的自由並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你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

人們總是傾向將對自己有利的結果當成自由的象徵，

把事與願違的後果認為是命運使然，

但不論結果如何，付出怎樣的行為仍是人所做出的選擇。

回到祖父悖論的觀點，

不考慮平行時空的可能，單就邏輯角度推論的話，

事實正如主角所說的一樣，

他們既然在了這裡，那薩托的失敗就已是命中註定的結果，

而從普莉亞與主角的對話中提到的他不是唯一的救世主，

也間接證明了不論主角是否付出行動去阻止薩托，結果都不會改變。

所以真正重要的不是有沒有自由意志，

而是在明知結果如何的情況下，

你會採取怎麼樣的行動?

佛教中提到人有兩種生命的方向，

一種是只看到這輩子和只看到自己，

另一種則是看到自己未來的生命，以及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生命。

是的，當未來已經註定，

不論採取怎麼樣的行動都無法改變這個結果，

但我們所做的行為並不會只影響到自己，

同時也可能會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

薩托的自殺確實是基於自由意志的選擇，

但拉著全世界一起陪葬其實並不像是他所說的那般偉大，

他認為的既然自己不能得到，那其他人也別想得到，

正好就顯示了他對愛的誤解，

佛洛姆在《愛的藝術》一書中這麼形容愛的本質，

「愛的首要意義是給予，而非接受」。

而薩托認為自己付出了金錢、給予了地位與名望，

凱特就應該要愛自己的行為，

表示他這麼做只是想要凱特變的如自己所想的一樣，

其實還是只在乎自己，認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與之相對的，

儘管整部電影主角都像是在利用凱特完成阻止薩托的任務，

但他在最後任務前交給她的那支手機，與在車中看著母子離開的身影，

是他尊重凱特想與兒子重聚所做的決定，

完成任務是他的使命，拯救他人則是他的選擇，

而這個選擇，並不是為了自己。

而最肯為了對方不計後果付出的，

不正是凱特在整部電影中所象徵的母親形象嗎?

而這也不禁讓我想到電影《口白人生》中，

主角哈洛明知道自己會死，

也有說服作家凱倫修改結局拯救自己的可能，

但他仍選擇為這部成就作品犧牲生命。

作家凱倫最後選擇修改結局讓哈洛活下去，

她向不解的文學教授希伯特這麼說道

「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會死去、知道如何避免，還是坦然死去，

這不是才是你要讓他活下來的那種人嗎?」

回到天能最後尼爾與主角的道別，

他已經明白了自己將會死在隧道的命運，

主角向他問道「如果我們作法不同，能改變什麼嗎?」

尼爾笑著回答「發生的已經發生了，這是對世界照常運作的信念，並不是我們聽天由命的藉口。」

相信在螢幕前的我們在看到這時都希望尼爾能活下去，

他也值得如此，但尼爾此時已經明白，

自己所付出的生命並非沒有意義，因為他拯救了其他人的生命，

而他也相信，眼前這個一生摯友的男人，

也將會帶著這樣的信念，在未來招募自己。

發生的就已經發生了不是要我們順從命運的安排，

無知才是最大的優勢也並非要人一無所知，

而是在明知結果如此的情況下，

仍堅定自己心中人性的那份信條，

不論在多麼困難的處境下，

依然能放下自己看到他人，並為他人不求回報的付出行動，

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跨越時間的命運枷鎖，

換來名為希望的可能。

而這，

也才是這部天能、這個無名的主角、以及諾蘭所想傳達的，

真正的信條！

真的十分感謝你看到了這邊，

這篇文章真的可以算是近期讓我最痛苦、也是最過癮的一篇了，

也感謝在這個過程中被我各種煩的朋友們。

雖然就電影本身而言，

天能的確有著許多敘事上的缺點需要改進，

但若只是如此就斷定這是一部失敗的作品，

對這部電影來說也必不公平。

就像是真正重要的並非人是否受命運掌控，

電影的好與壞也不僅是技術成面的問題，

同時也包含了它所想傳達的情感、意義和對觀眾的啟發，

對我來說，

影評唯一的功能不僅是在評論一部電影的好壞，

同時我們也身兼如同翻譯的角色，

以影評人自己的觀點讓觀眾得以了解創作者的思考，

透過這樣的交流，

我們得以從這項藝術上獲得對生活的不同觀點，

獲得重新前進的力量。

電影不只是娛樂，也是各樣人生的縮影

來去之間，總會有一個畫面令你佇足

電影學‧學電影

我們下回再見！